2018-11-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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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冲的故事
我和林冲算是老熟人了，大学刚毕业大家就共事过，那时一起在一家卖糖水的公司做管培生。有一个有趣的现象，我们很多密友往往是同学或者最初工作的同事。其实原因也很简单，当大家都是穷光蛋的时候，别人真图不了你什么，你也没法图别人啥，这时候容易结下很深的革命友谊。
我和林冲先后离开共事的公司后，交往一直不算太频繁，但每年都见几回面，也不时电话聊一下。有一天，林冲忽然给我打来电话，这个家伙啰嗦了半天后说请我吃饭。我大吃一惊，太阳从西边出来了，这家伙要请我吃饭？这厮虽说每年年薪有那么个两百来万，但人特别抠门，外加是个妻管严，今天居然要请我吃饭？我好象闻到了阴谋的气味……我要确认下：“老林，你请我吃饭？这太不似你的为人，我过去好像没见你买过单啊？”
“老王，你说话厚道点，谁说我没买过单？北京奥运的时候咱们聚会还不是我买的单？”林冲有点不爽。
“老林，这么多年前的事你都记得？牛！想起来了，冤枉老兄了。那还是我请你喝酒赔罪，你把钱留下来自己喝个花酒什么的。”我调侃了他一下。
“你大爷的，我要和你说正事呢！没空瞎扯！”
“跟你开个玩笑娱乐下，有正事咱们先电话说，饭回头吃。”我觉得这家伙真的有些急眼了。
“这样，嗯嗯，咳咳”，林冲说话如同便秘，看来比较纠结：“我想离开我们公司了，你要帮我找个好去处。”
“你们公司不挺好的吗？生意额都上百亿，你也是你们老板晁盖的红人了，为啥要走呢？”我觉得有些奇怪。
“靠，老王，别提了。公司里面有坏人啊！我给你说几件恶心人的事，我们老板晁盖这些年特别喜欢一些喊口号的鸟人，有些鸟人水平是没有的，但是说的比唱的还好。”林冲愤愤不平地说。
“林冲，你这就不对了，百花齐放嘛！大家雨露均沾，你负责扛大包，人家负责给老板做心灵马杀鸡，擦鞋也是个手艺，不要瞧不起手艺人！”我又逗了林冲一下。
“去他X的手艺，我跟你说两件事，能气死人，有一个叫宋万的孙子，你应该听说过这人，去年我们整体绩效没有完成，按照规定公司是可以不给高管发年终奖的，但事实上按照惯例老板都还是会发一部分，毕竟完全不发对士气影响太大。这王八蛋和老板说没完成任务，愧对公司，带头说让老板不要给他发年终奖，而且还在群里建议大家都不要拿，说是破釜沉舟明年再战！”林冲语音急促。
“宋万这么有志气？是条汉子！”我回应。
“毛线汉子！不就是给老板擦鞋吗？这么一搞大家都表忠心，表示自己也不要了，结果去年就没发。我能说啥？他们都他X的靠公司发了不少财，不指望奖金，我他X的就靠这奖金过活了！”我知道林冲的情况，全职太太、两个孩子，而且两个孩子一个读国际学校，一个在国外，生活开支每年没有100万大洋根本揭不开锅……林冲为人正直，不爱去赚不该赚的钱。而他们公司的情况比较特殊，不少高管都有非常不错的工资外收入，所以他们不拿年终奖真不影响，林冲不拿年终奖则是过年的饺子馅都只能放豆腐了……
“还有更气人的！我们销量最近几年一直没有大的突破，老王你也是做快消出身，肯定明白，我们这个体量要突破肯定要么先放弃下销量要利润，要么放下利润要销量，这两个目标肯定有个偏重，有个先后，不可能同时都要。我们绩效目标定得可倒好，两个指标都特别高。而且经销商和公司高管的关系错综复杂，管起来特别难。我觉得今年目标肯定也完不成，搞不好年终奖又是一分没有。而且，天天还有人在晁盖那里打我小报告，实在太累了！老王，帮我找个合适的去处吧。”林冲气愤地一口气说完。
放下电话，我琢磨该把林冲推荐到什么公司。林冲的优点非常明显，专业性很好、敏锐、业务上的确是一把好手；但是缺点也明显，他不是那种左右逢源的人，平衡各方面利益关系的能力偏差。其实，这个年头什么地方没几个坏人？谁没点私心？世界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，灰色永远是主色调。要干点事必须要用好能人、逼走庸人、震住坏人、除掉废人。林冲欠了把火候……不过这世界上也真没有完人，林冲还是不错的。
我想到了一个刚刚签约的新客户，这个客户主业是做工业原材料，不过他们很想往下游快消领域走，因此要招聘一个总经理来管理新的快消事业部。其实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垂直整合，成功案例很多。例如三星做芯片、做液晶，也做手机。当然，失败的案例就更多了……
我把林冲的情况向这个客户的执行总裁刘总介绍了下，算是比较客观地给了几个标签：资深行业人士、名校、一线公司背景、思路清晰。刘总马上安排林冲见董事长方腊。这面试有点意思，一谈就是7个小时，两人简直相见恨晚！最后方腊直接问林冲要多少年薪？林冲顿时羞涩起来，说考虑下，让猎头来谈吧。方腊说：老弟，猎头都他X的是些骗子，不用他们传话，你直接告诉大哥！林冲说：我现在年薪大约220万，可以提供详细收入证明，如果我来贵司，保底年薪270万如何？方腊不回答，点了根烟。林冲心想坏了，是不是要多了……方腊深吸一口，一拍桌子，大声说：兄弟，你让我非常失望！干嘛这么小看自己？你前老板晁盖是个土鳖，我的格局能跟土鳖一样吗？你就值这点钱？扯淡！还有，提供什么收入证明？难道我信不过你吗？先拿300万底薪做生活费，奖金股份以后算，这才是大头！林冲听了，心脏都快跳出来了，这就是传说中的明主吗？刚想表个忠心，但嘴不听使唤，喉咙咕噜了一下。
方腊看了他一眼，笑了笑，接着说：忘了，你家在广州对吧？搬过来！一次性给100万安家费。林冲几乎没法呼吸，脑部有些缺氧。这方腊下手忒重了……
结束后，林冲给我打电话，声调都变了：“老王，你是我恩人，恩人。”
“啥意思，我怎么成你恩人了？面试谈的怎样？”我问。
“老王，300保底年薪，100的安家费。这100的安家费可不能算成我的年薪找我们公司收费啊！”林冲回答。
“林冲，还没去就把那里当家了？有责任感啊，不错啊！”我很欣赏林冲遇到明主就马上为公司利益带盐的做法，没看错他。
“你别调侃了，说正事。方腊这老板太牛了，有魄力，有格局！我很有信心，我觉得我来做总经理三年内到十五个亿肯定没有问题。这次真的要请你吃饭感谢下。对了，安家费的事你别和我老婆说啊，我以后在外地工作，手头总要有点钱。”林冲做事真是粗中有细……
林冲迅速离职，晁盖真诚挽留，但是的确木已成舟，他很快到了方腊那边，故事应该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……不过等下，还有续集。
方腊无论在给我们服务费，还是林冲薪资方面都没有克扣半点，但是，方腊有几个致命的特点。由于后期我也和方腊打过交道，我和林冲对方腊的判断最后趋于一致。我给罗列一下：
方腊研究的是帝王术。他像极了《雍正王朝》里的雍正爷，除了不自称朕。他看的几乎全部是权谋类的书，但是对现代管理逻辑和科学方面，方腊则不太感兴趣；
方腊对人缺乏信任。林冲拿着几百万的年薪，但是他连一万的费用也批不了，找方腊又找不到，很多事情全部耽搁了；
方腊对外来的职业经理感情复杂。他觉得这些人可以用，但是通常不信任，不放权；
公司风气非常像文革。组织学习方腊讲话，批评和自我批评等等。尤其自我批评要非常深刻，要向自己头上浇大便，要痛哭流涕才能过关，而且要活学活用方腊的讲话。
工作了一年，林冲离职了，来自于一次偶然的擦枪走火，当然偶然也是必然，没有这次也会有下一次。
方腊动辄让高管做检查，其实一直以来他对林冲已经手下留情了。有一次经销商退货，方腊认为责任是林冲的，暗示林冲要做个检查，但是林冲就假装听不懂。方腊看林冲如此不解风情，只好在会议上直接提出要林冲负责，林冲绵里藏针地说：“董事长，首先我们和经销商的贸易条款我是不同意的，我认为这个情况下经销商是干不下去的；其次，前两个月我提出给几个经销商促销，消化下库存，但是方案呈上去先是没反应，后说没必要，当时我就说如果还不作为，经销商不退货才叫奇怪呢……”
“小林，你什么意思？你不是总经理吗？照你这么一说，你不但没责任，还要嘉奖你？”方腊立刻给怼了回去。
“董事长，我是总经理，但我有足够授权吗？我的意见都不被采纳，甚至连回复都没有，我怎么负责？”林冲豁出去了，不再留情面。
“作为高管，拿这么高的薪资，遇到事居然推诿，这是什么担当和价值观？这种价值观能做总经理吗？”方腊看到林冲居然顶撞也很恼火。
“董事长，我不是推诿。您说的对，咱们的价值观可能真不同，我也愧对公司的高薪，我不适合做总经理，我辞职！”林冲回答。
方腊没想到林冲真要辞职。会议室内还有其他高管，方腊不想丢了面子，但也想留点余地：“小林，价值观这个问题嘛，我感觉你还是没大问题的。工作嘛，你也还算努力！责任心我也看到了！辞职也不必，你先考虑下，年轻人别冲动！具体事情你和刘总好好谈一下。”
“董事长，我觉得适应不了。的确咱们价值观不大一样，我就不高攀了，您看怎么交接吧。”林冲是真不想干了。
话到这个份上真的双方都没了退路，林冲很快就离开了……
等等，还有没有续集？有的。大约又一年后，林冲辗转一番又回到了晁盖的怀抱，目前合作不错，有比较后大家才懂得互相珍惜。方腊的快消公司怎样了？瞎折腾中，没有最后断气，但是目测基本欧了……
有人说，人为财死；也有人说，士为知己者死。我觉得，人性复杂，很难一概而论，可能不是名士，但是应该也不做走狗。低下头真没有问题，但是，不能跪着说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