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-10-09
这是一个讲述猎头故事的系列连载，每月大约推出2-3期，欢迎转发。如果引用请标明出处，别忘了作者是王洪浩。
2002年，我稀里糊涂地进入了猎头行业，一晃过了十六年。这期间，我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证了不少行业、公司和个人的起起落落，也参与了很多绝密等级的招聘项目，有些项目不夸张地说是改变或者影响了公司甚至产业的发展。
通常猎头公司的老板都专职搞管理和维护重要关系，可能因为科特杰的规模始终不算大，而我也算异类吧，我始终参与很多具体的项目。这种做法被不少朋友批评过，哪有教练上场踢球的？但是我始终认为，作为一个专业性很强的行业，老板不太适合脱离业务，否则对生意的敏感度会出问题，对下属的指导也会出现偏差。当然，对错还是交由别人去评判吧。
出于职业道德的要求，我到今天也不能将我参与的案例完全公开，我将用化名将这些案例用故事的方式讲出来，加一点春秋笔法，尽可能还原案例，但不可避免会更改一点故事情节，而且我尽可能回避行业名称和过度标签化的特征，否则真就捅了马蜂窝了。
虽然本系列的名字是《那些年我卖过的兄弟》，但为了不显得性别歧视，我先写一个我推荐过的女性候选人的故事。
韩梅梅的故事
我和韩梅梅的相识是在将近十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。那天，我们同事李雷和他的小伙伴要去拜访一个上市公司，而且说马上就要签合同，我觉得李雷说话不太靠谱就跟着一起去了。李雷和我说是见对方的一个人力资源副总监，结果去了之后，韩梅梅作为负责人资的副总裁也参加了会议。
韩梅梅的气场很足，基本不寒暄，她直接问李雷：“李顾问，你从业多久了，看上去很年轻啊。”李雷说：“韩总，我做猎头有好几年了。”她接着问：“你觉得你能做好我们的项目吗？为什么？”李雷说：“韩总，我有信心的。我服务过多个五百强客户。”韩梅梅冷笑了一下，说：“我们可不是五百强啊，别高攀了你们。不过话又说回来，能做五百强的公司就一定能做好我们的项目吗？”她接着看了眼他们的副总监，淡淡的说：“你签的猎头公司好像没几个能干活的，现在又要加，你情况搞清楚了吗？没事签那么多合同干嘛？”我看了下他们的副总监，他的身体在抖动，有点哆嗦地说：“韩总，我就是和他们谈下，还没准备合作。”我又看了下李雷，他明显受气氛影响，拼命在摸鼻子，以我对这货的了解，当他摸鼻子的时候基本就是黔驴技穷了……
我对韩梅梅说：“韩总，我能说两句吗？”韩梅梅看了我一眼，眼神很冷，但面带微笑，说：“王总，对吧？尽管说！”我说：“其实服务五百强也真没什么，但是这好比是一个认证，就是我们有能力达到他们的标准…..”韩梅梅直接打断了我的话：“但是企业和企业不同，我们和外企不同。我们现在合作了七家猎头，都说自己很厉害，现在怎样？完全不行，根本帮不了我们。”被打断话，我真的有些生气，所以话里就藏了些锋芒：“企业和企业肯定不同，猎头从来就不是一个标准化的产品，但是我们科特杰从经验、专业技能、意向度、风格及价值观、性价比和市场供需六个维度来评判候选人和岗位，只要方法论对，我觉得不同风格的客户我们还都能应付。”我转过头来看了下李雷，说：“我们也成功服务了不少本土企业，你干嘛总提什么跨国五百强啊？”然后我又看着韩梅梅，说：“如果一个供应商不行，问题不大，换掉就行。不过如果所有供应商都不行，我觉得可以再找下深层原因。因为原因找错了，努力通常就是瞎折腾。这些观点我在我写的一本书《猎头》里面都进行了阐述。”
我感觉到韩梅梅的眼神在发生变化，变得不那么冷……“王总，这本书是您写的啊？这本书我看过的。”我笑了笑，回应“不好意思，写的挺粗糙，不过稀里糊涂也成了畅销书。您叫我大卫，别叫我王总，如何？”“大卫，真不好意思，同事也没和我做汇报说您要来，刚才多有冒犯啊…..”“客气啊，韩总。我觉得直接没什么不好。”我心里松了口气，终于将客户拉到正常轨道上了，可以好好说话了。如果客户对我们心存鄙视和怀疑，这种合作肯定好不了。
接着，我们进行了正常的交流，然后，我们也有了一些还算成功的合作，但金额始终不大。我和韩梅梅联系不多，基本上就是我们同事和他们招聘的同事联系。几年过去了，我听说她离开了原先公司，我估计是公司成功上市使她实现了财务自由，可能就半退休了吧？
有一天，我接到了她的电话，“大卫，还记得我吗？”“韩总，您这说的，怎么能忘记您呢？”我赶忙回答。“哎呀，大卫，你可是男神，难得你还记得我。别叫我韩总，叫我梅梅好吗？”我发现韩梅梅的声音非常有磁性，和当年开会时候的声音完全不同。我说：“还是叫您韩总，习惯了，您也是前辈。”“大卫，你真会说话，不过别把我说老了。对了，你知道我离开了吗？”“知道的，韩总！您现在在哪里高就？”韩梅梅在电话里叹了口气，说：“还高就呢，我本来想停下来休息下，发现自己还闲不住，退休又太早。老公自己做生意，我觉得可以帮他一下，发现两口子在一起工作还真不行，算了，好坏他自己搞吧！你帮我看下有没有合适的职场机会…..”
我快速地盘算了一下：她大约47岁，曾持有上市公司大约五千万市值的股票，她没有在跨国企业和特别知名企业的工作履历，估计不怎么好卖……我问：“韩总，您希望看些什么样的机会啊？薪资要求怎样？”“外企我肯定不合适，小公司也不太合适，我做人资不算根正苗红，太有规模的大企业肯定不要我。中等偏上规模，可以有点乱，但生意不能太差，最好准备上市的企业，我觉得还是适合我的。薪资方面，我觉得150万年薪总要有的，但是最好更多些。”我当时就想，这姐们想问题真通透，对自己定位实在太准了！我说：“韩总，您问题想得非常透，我清楚什么位置适合您，但是什么时候有合适的我不确定。”“大卫，我生活是不愁的，不等米下锅。不急这几天，看缘分了。我相信男神。”韩梅梅说的话很得体，拿捏的分寸也很好，我们又寒暄了一下就结束了通话。
两个月后，我们一个客户的人力资源总监隋中岳忽然给了我一个电话，“王兄，我扛不住了！”“中岳，怎么回事？”我问道。“王兄，我们老板任我行说我格局不够、视野不宽，任总说我充其量就是一个做具体事的人，呆在集团负责人力资源将成为公司的罪人。”我想，这老任说话真够损的。
说起任我行，这哥们真是个人物——白手起家，坐过牢，经营风格极其彪悍，周六日从不休息，每年都大量换高管，只有一个常务副总裁向问天始终跟随。但坊间传言这位副总裁也曾几次向任我行跪下，痛哭流涕地认错。外来的职业经理好像膝盖都不太好使，所以基本活不久。在隋中岳之前，人力资源负责人两年换了三任。但是这个公司有一个优点，就是从不拖欠猎头费，而且也算舍得出薪资，所以我们始终在纠结跟这个客户是不是继续合作下去……
我和隋中岳说：“中岳，那是要逼你走吗？”“老板说，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有格局的人力资源副总裁我就可以留下，但是他必须一个月内到岗，否则这事就不用我管了，让我走人。王兄，你必须拉我一把。”我想，任我行这话肯定不是威胁，隋中岳如果完不成肯定要被炒，不过就是完成了，隋中岳估计也活不久……隋中岳这人刚入职的时候觉得自己遇到了明主，准备追随一辈子，让老婆辞了职，让孩子转了学，把家安在了这家公司总部所在的三线城市，还在公司旁边买了房子。投名状给的可真彻底，这下也没退路了。
我接着隋中岳的话说：“中岳，你别急。一个月到岗真的有些不合逻辑，而且老任对一般人肯定看不上！但也不是不可能搞定，我帮你看看现在处在空档期的候选人，不过你那边的效率也要高啊。”“王兄，我一定全力配合，多谢啊！”隋中岳无比诚恳地回复。
放下电话，我就在想韩梅梅基本是最理想人选了，很难找到更合适的。我马上给了她一个电话，将这家公司和任我行都作了介绍。我介绍的算是比较客观，公司盈利不错，老板“进去”过而且很难伺候，管理层的流动性很高。韩梅梅的反馈非常干净利落：“老板难伺候？我过去工作过的公司就没有遇到好伺候的老板。管理层流动，哪个公司不流动？老板进去过，没关系啊，现在不是出来了吗？出来不就是没事嘛！”我当时就在想，这个韩梅梅真的是女中豪杰，钦佩！
这个项目我们总共推荐了三个人，其他两人和韩梅梅比都差了一截子。任我行一概不见，指示隋中岳和常务副总裁向问天先行考察。韩梅梅每飞去公司一次，就和我电话聊一下，掐指一算，不到十天她居然飞了三次——第一次见隋中岳，第二次见向问天，第三次见任我行的顾问，但是还没有见到任我行。不过韩梅梅观察得很细，她告诉我这个公司的基础管理非常一般：接机的车是奔驰，但空调坏了，司机说他们上报了，没人理！公司的办公楼富丽堂皇，但是洗手间非常脏，据说除了老板的那一层以外，其他楼层都这样。向问天和韩梅梅的谈话基本上就是告诉她任我行多么伟大，每说到老板表情都无比崇敬，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内容。韩梅梅的情商很高，她一直表现得非常正面。
终于，韩梅梅迎来了号称“最后一轮”的面试，见终极大BOSS任我行。一早的飞机，到了以后等了两个小时，然后隋中岳跑来告诉她，老板今天有事，暂且请回吧。韩梅梅这次真的有些愤怒了，她给我电话：“王总，我觉得我还不到要饭的地步吧？面试需要跑这么多次吗？老板有事还让我来干嘛？”我非常郁闷，只能道歉，然后给隋中岳电话：“老隋，你怎么搞的？老板没空还约人家过来干嘛？”“大卫，我根本不知道老板的行程啊，我也没办法啊！”这个隋中岳真他X的怂，如果不是隔着电话线我很想打他。韩梅梅很生气地登上了回程飞机，我估计这个单子算是完蛋了……
过了几个小时，我的电话铃响了，是韩梅梅，她说：“大卫，太搞笑了，他们让我回去，任我行要今天晚上见我，这不是玩人吗？我才不回呢！”我也吓了一跳：“有这样的事？！不过韩总，咱别生气，都跑了这么多次了，咱们不差这一回好吗？否则前面的不都成了沉没成本了吗？”韩梅梅说：“好吧，最后一次，看下啥幺蛾子！”我当时在琢磨，这真是考验体力啊！
第二天一早，韩梅梅就发了条短信：大卫，方便通话吗？我赶紧拨回去，“你好，韩总！昨天怎样？”“不好意思，大卫，昨天太晚就没打扰你啊！说一声，我要过去了，下周上班。”“这么快？效率高啊！薪资也谈完了？”我暗想这任我行看来真有些本事！“薪资也谈完了，任总最后直接问我薪资期望值，我给他报170万，他说：你这个水平才170万，其他人怎么定？还要不要体系了！200万不能少，不准再谈！他还问我来了几次，对公司有些什么观察，我就把那些车、洗手间的事委婉说了下。他说韩总，我们就是需要你这种有大局观而且又能观察细微的人。大卫，我觉得任总真的很厉害而且大气，很多人离开是高度不够，怨不得任总。任总说公司马上要上市，这只是第一步，要我做好干一辈子的准备，我也这么想的。大卫，感谢啊！“
看到这里，大家肯定都想知道最后的结果。我就不兜圈子，直接讲吧：韩梅梅跟着任我行干了三个月就离职了。她去了发现很多事情和当初预想的不太一样，年薪是200万，但是其中50%年底才发，也就是日常只有100万。这日常的100万中有60%固定，40%浮动，而在试用期内浮动部分为零。换句话说每月只有税前5万元。最关键的是任我行的思维跳跃性非常大，他的想法每周都不一样，团队总是在做无用功。更痛苦的是他完全不给高管留任何私人时间，时常周日开会，大家到齐了他又不见了，谁也不敢走，一下子就耗掉一天时间。更离谱的是任我行骂人完全不给人留面子，被骂的人还要跟着自己骂自己而且主动写检查，否则就是价值观不吻合，要被再次批斗……
韩梅梅情商再高也受不了这些，关键是她认为忍受没有意义。她和我说，你们服务费才收了一半我就走了，真不好意思啊。我说：韩姐，我真没想到老任玩法如此奇葩，我不好意思才对。韩梅梅倒真的大度，说：大卫，真的不怨你，不在这里干过，很多事你永远看不到。不过，姐建议这个客户你们真的别做了。我说，好的，姐！
我们很快淡出了和任我行公司的合作。再后来，隋中岳还是被任我行赶走了，据说，原因是有一次任我行骂他的时候他沉默了，没有自己骂自己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