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-10-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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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三丰的故事
说来惭愧，我和张三丰已经多年都没有联系了。他的故事要从十年前我们一个客户的委托说起。
这个客户的年营业额接近二十个亿，不算特别牛叉但也不算特别小。一天，董事长谢逊忽然给我电话，说要招聘一个管运营的副总裁，一定要从黑木崖公司挖人。当时我觉得没有多难，定点挖人，对猎头来说不算特别高难度。我问了下他们准备给出的薪资水平，谢逊问我的建议是多少？我想了下说，“我觉得要在一百万左右，当然要根据候选人选来调整。”谢逊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，然后说，“上限一百二十万，当然最好是给百万上下。”这个薪资在十年前算比较有竞争力了，而且谢逊公司也真不算大，给得太高是不太现实的。我说，“好的，我们马上处理。”
黑木崖是一个台湾公司，我让我们同事赶紧做下研究，很快结果就出来了。这个公司比较家族化，高管中非家族成员又能对标的合适人选只有一个，就是张三丰。张三丰也是台湾人，在黑木崖公司工作十多年了。初步接触后，张三丰非常礼貌但是坚决地拒绝了这个机会，他的理由很清晰：第一，自己和老板是朋友，待遇也不错，目前已经到一百三十万了；第二，自己准备过几年就退休，因此也真不想折腾。我担心是不是负责这个项目的同事游说水平不够，又自己给张三丰打了个电话，结果是一模一样的，没有谈的余地。张三丰对谢逊的公司比较了解，他客气地说谢总经营得很好，但是他们暂时没有将谢总当做竞争对手（唉，就是看不上呗）。
没办法，我只能赶紧向谢逊汇报项目进展：“谢总，长话短说，您说的公司我们做了调研，您知道他们是一个家族公司，高管中很多都是家族成员。对运营熟悉，适合你们的其实就张三丰，其他的人资历上、经验上都不太合适。张三丰他是台湾人，和老板关系不错，对公司忠诚度也挺高，他薪资目前已经到一百三十万了，而且他说自己过几年要退休，因此很坚决地回绝我们了。”我将实情告诉了谢逊，当然我不太好说张三丰其实有点看不上他们。
“大卫，你说的是问题，我要的是解决方案，你有什么建议？”谢逊的话非常咄咄逼人。我赶紧回答：“是这样，谢总，我们有两个解决方案。第一，我们从其他公司继续找人，这样我们的目标候选人就变多了，选择余地大；第二，继续和张三丰谈，但我们薪资预算要超过上限了，而且我觉得他真的不想走，对公司忠诚度很高，可能谈不成。所以，我建议第一个方案。”
“大卫，你他X的脑子怎么想的！什么扯淡逻辑！张三丰这人我知道，他才是能救我命的人。预算是针对一般情况，这是一般情况吗？人卖得贵了你收费就高，有钱不赚，你这不是有病吗？”“谢总，我主要是分析可能性，我们要做大概率的事。”我赶紧辩解一下。
“大概率个头！他X的成了就是100%，不成就奶奶的是0！他们公司就靠张三丰，黑木崖那些扯淡的家族成员都是些废物，不要钱给我提鞋我也不要。其他公司的人我也不要，我就是要挖黑木崖的人，最终干趴下黑木崖！张三丰忠诚度高？你根本不懂人性，老家伙是吊起来卖，要钱还要面子！这样，大卫，我要出国一下，大约一个星期后回来，这事就交给你了。” 谢逊一口气说完就挂了电话。
不得不说，谢逊虽然拽，但看问题非常透彻，而且真是一个明白人，知道该怎么花钱。好吧，我继续找张三丰！但是张三丰根本就躲着我，找了他几天才终于通上了电话。“张总，还要打搅您一下，方便聊下吗？”“大卫，我觉得上次讲的很清楚了，谢董事长那边我是清楚的，我觉得他们目前的规模应该不太需要我这个级别的干部。”张三丰就想让我死心，别再纠缠他。
“张总，是这样的，我把我们上次的谈话和谢总也谈了，他让我转达几个意思。第一，他真的很希望您加入；第二，他说他们的薪资预算不是对您这种行业前辈的，您的薪酬要另外谈，一定要让您能满意。”“这样啊，谢董太客气，也辛苦大卫兄。”张三丰回应。“张总，您是行业前辈，别叫我大卫兄，您叫我大卫。”我赶忙回应。“好的，大卫。我准备再干几年就退休了，而且我真的不想和老板把关系闹僵，他是我的大哥和恩人。非常感谢您和谢董的好意，但我真的没法接受。再说谢董的生意规模就那么大，我也不好意思要太高薪资。”张三丰说的入情入理，我觉得真不是推诿。
“张总，我提点我的看法。第一，薪资的问题您别有顾虑，我认为肯定可以有比较大的增幅，如果不让您满意，您就别去；第二，听说黑木崖家族化非常严重，有些家族成员水平不高，肯定对您的工作有影响吧？谢总那边这些问题应该不会有的；第三，您想几年后退休，但是退休前多赚点钱总是没错吧？黑木崖目前有点走下坡路，我觉得您能不能安全退休存疑啊！”其实我对黑木崖的情况根本不了解，但我觉得黑木崖如果一切都好，这个游说反正成不了，不如索性赌他有问题。
电话那边一片沉寂，我又问：“张总，您在听吗？”“我在听，王总，黑木崖的情况您怎么知道这么多？”张三丰终于有了回应。“张总，必要的功课我们总要做一下。”我一阵欣喜，看来猜对了。
“我和林老板关系很好，但是老板也要交班了。我觉得和小林总意见总是有些分歧，而小林总的几个堂兄弟也不算敬业，但总要安排位置，我对发展有些担忧。不过我觉得还不至于出现大事。”张三丰说。“张总，您和小林总是否能处理好关系存在变数，这时候您多看个机会对您没有坏处，至少做个备选，您说呢？”“这个，王总，我有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，但你说的肯定有道理。你让我想一下，我现在不能回答你。”
结束电话后我做了个简单的沙盘推演，如果我是张三丰我想要什么？我最怕什么？如果我是小林总，我在想什么？小林总希望一个如此资深的大叔辅佐自己吗？很多事情我无法获知真相，只能用有限的已知信息和逻辑来还原真相，进而推导结果，我相信人性是可以琢磨的。毕竟，天不变，道亦不变。
正准备找谢逊，刚好他主动给我电话，我赶紧将谈话的情况原原本本跟谢逊说了。谢逊很高兴，说：“大卫，你脑子转得很快啊！你要帮我拿下张三丰。”“不过谢总，张三丰和他老板林总私交不错，要拿下他需要您这边做工作才行。我能给点我的意见吗？”我问道。“当然，大卫兄请讲。”谢逊居然称我大卫兄了……
“以下是我的推测，但我觉得基本不会错。张三丰肯定很纠结，他快退休了，其实他输不起，更不甘心出局。他想退休前多赚钱，而且有足够的成就感。他在老林总手下干了十年，老林总一手提拔的他，是他的大哥，但是所有人在大哥面前往往很压抑，他其实自己也想当大哥。而张三丰和小林总一起，小林总就成了容易压抑的那个。张三丰是小林总uncle辈的高管，而且还好为人师，我想谁是小林总也爽不了。小林总必然希望张三丰离开或者到次要岗位上，但是他不能说也没法说，而张三丰不可能长时间感觉不到这一点，所以他们两人相处时会互相感觉不舒服。不过，张三丰离开黑木崖肯定有一种背叛大哥的感觉，这个感觉非常糟糕，所以他虽然处境为难，但还是在拒绝外部机会，至少是在表面上是抗拒的……”
谢逊打断我，焦急地说：“大卫，我刚从美国回来，现在人在机场，有事要快说。你分析得很好，你建议我怎么做？别拐弯抹角，也别当我是你的客户，当这是你的买卖。我拿你当兄弟，你可要拿我当大哥！”
“如果给张三丰足够的尊重，让他有成就感，给他一种不是当小弟而是做大哥的感觉，他肯定高兴。他要钱，但更重要的要自我实现和尊重。薪资方面再给个50%的增幅，我觉得他是会来的。但这代价不低，差不多要给200万了，值不值还是要您做判断。”我回答。
“靠，瞎整花钱更多，公司里有些傻X天天瞎捣鼓，奶奶的还跟我说要摸着石头过河！有桥不走摸他X的石头，有病！老爷子肯定知道桥在哪里！给老爷子这个数我觉得值，老爷子要面子很简单，本来就是前辈，我直接从机场过去请老爷子吃饭，大不了三顾茅庐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？”谢逊反应非常快，不纠结也没有废话。
“我人在北京，真没机会和你们一起吃饭了。您是不是在广州机场？张总现在可能在深圳，您稍等，我确认下。”放下电话，我赶紧给张三丰电话，说：“张总，方便吗？”“大卫，我在会议上，稍迟回复你啊！”张三丰声音很低。“张总，急事，您走出来我和您说几句，很快。”我说道。“等一下，我走出来……好了。”“张总，您的情况我刚和谢总谈了，谢总说久仰您的大名，他说不管您肯不肯屈就，他作为行业后辈都想请您吃顿饭。谢总刚从美国回来，现在广州机场，他说不倒时差了，先来见您，您晚上方便吗？”“谢董事长真是太客气，怎么好意思。晚上我可以，大卫您过来吗？我来请你们吃饭吧？”张三丰显然有些感动。我说：“张总，我在北京，没法和你们一起吃饭了。您千万别破费，谢总请您，您请客不合适的，就定今晚，我来协调。”
当晚，张三丰和谢逊一起晚餐，两人一直谈到12点，互相非常满意。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，薪资上大家都没有什么疑义，基本就是按我的提议。张三丰离开黑木崖的时候，老林总很伤感想挽留，小林总有些如释重负，几乎和我猜的一模一样。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，但是真散的时候总是让人不胜唏嘘。
张三丰在谢逊的公司干了两年就离开了，我没有问谢逊原因，张三丰也很客气地说他就是想回台湾退休，剩下的都是客套话。后来，谢逊公司里有一个熟识的总监和我讲了些故事……
张三丰刚去的时候，谢逊称呼他张老，过了几个月改称张总，又过了几个月改称老张，最后私下就称呼他张老头……老爷子刚来的时候，不光老板，所有人都觉得他就是神，老爷子帮了公司大忙。不过慢慢的大家觉得他也没那么神，就那么几招，而且脾气还坏……我这个哥们说，老爷子人有真水平，虽然爱训人，但心肠挺好的，虽然有点老了。
有人说，美人名将，不许人间见白头；也有人说，老兵不死，他们只是慢慢凋零…..
